在医院拥挤的急诊室里,瑞加尔医生(PrabhatRijal)遇到了一位全身淤青的病人。
女病人的到访并不令人意外。在尼泊尔西部城市格拉希(Ghorari)医院(RaptiSub-RegionalHospital),医生们每晚至少会见到一位这样的病人。通常是在*昏后不久,施暴男性下班回家开始喝酒的时候。病人们一般都紧紧捂着肚子,或者说耳朵痛,但医生和护士会留意她们身上有没有淤青或伤口,有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瑞加尔心存疑虑,问她怎么回事。病人说她被丈夫殴打后跑出了家门,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还泛着光。
危机处理中心小组在倾听病人诉说,医院护士拉瓦特、咨询师普代尔以及警官萨帕。
光线昏暗的急诊病房一直忙碌到深夜,孩子们跑来跑去,每张床上都有病人。瑞加尔和护士带着这个女人来到一间私密的房间,关上了门,并按照惯用的方式询问,告诉她家暴并不正常,也并非无可避免。她是有选择的。
几分钟后,护士带她去了一站式的危机处理中心。医院另一侧,受到家暴的病人可以在这里见咨询师和女警官。
尼泊尔格医院的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
亲密伴侣暴力往往导致长期的健康问题。医生办公室通常是第一个(如果不是唯一)能察觉到问题、并具有专业知识和权限来提供帮助的地方。
许多国家并没有把医疗系统的干预性治疗放在重要位置,但尼泊尔作为家暴程度最高的地区之一,采取了医疗系统干预——在医院内提供援助服务,并训练医护人员鉴别并转介家暴受害者。越来越多的国家都在这样做。
“和哮喘、糖尿病一样普遍”
亲密伴侣暴力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但大部分受害者都是女性。
在世界范围内,近三分之一的女性曾在亲密关系中遭受另一半的肢体暴力或性暴力。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和乌干达北部等正在发生冲突或正从冲突中恢复的国家,亲密伴侣暴力更为严重。虽然人们对家暴的态度有所改变,但研究表明,亚洲、非洲和大洋洲的国家对家暴更为容忍。
家暴并不只出现在发展中国家。据报道,丹麦有三分之一的女性表示至少经历过一次亲密伴侣的暴力。在英国,比例接近30%,其中有5%的女性曾在过去的12个月中受到暴力对待。美国有32%的女性曾遭受伴侣的肢体暴力,16%曾遭受性暴力。上一年中,有近4%的女性曾遭受肢体暴力,2%曾遭受性暴力。
暴力对女性健康产生了巨大影响。
在美国,亲密伴侣暴力每年造成万起人身伤害,比肥胖和吸烟的问题更严重。亲密伴侣暴力与长期疼痛、哮喘、入睡困难、肠道易激综合征、心脏病、糖尿病、中风和性传播疾病有关。曾遭受家暴的病人自杀风险更高,也更可能患上抑郁症、焦虑症、无端恐惧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务工作者通常是第一个与家暴受害者接触的服务人员:以美国为例,遭受家暴的女性前往医疗中心的次数是其他患者的2.5倍。
萨比塔(化名)每月去一次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进行后续咨询。
女性被杀的案件中,40%的受害者是被亲密伴侣杀害,因此在家暴阶段进行干预可以拯救生命。一项针对美国堪萨斯城五年内发生的起女性被杀案的研究发现,近四分之一(34起)的案件与家庭暴力有关。在案发之前两年,15名女性曾去看过急诊,其中14人有伤在身。近期一项研究发现,在名被家暴后报警的女性中,88%曾经被伴侣试图掐死。
但医护人员往往并没有做好帮助患者的准备。英国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大多数的医疗培训并未充分涵盖亲密伴侣暴力的相关内容。虽然美国的《平价医疗法案》(AffordableCareAct)规定,要有更多的保险覆盖到受家暴人群的筛查和咨询服务,但*府现在仍未推出全国统一的规范。
咨询师普代尔站在她诊疗病人的房间门口。
家庭医生赫嘉提(KelseyHegarty)是负责制定澳大利亚医疗体系干预方法的研究员。她表示,培训医护人员鉴别并转介受到家暴的病人取决于*府对医疗体系的出资情况。*府不能要求私人医疗机构进行亲密伴侣暴力相关的员工培训,而且许多*府并不会出资拟定规范和进行培训。因此,常常是民间社会团体来制定干预措施,医院内提供服务。
赫嘉提表示:“家暴和哮喘还有糖尿病一样普遍,还会导致严重的健康问题,很令人担心。”
如果医护人员意识不到问题所在,后果会非常严重。近期一项研究表明,黎巴嫩的某些医护人员认为,如果女性有攻击性行为,家暴就是合理的。
意料之中的是,受暴者通常也不愿透露自己遭受家暴。尼泊尔近半数女性都曾遭受某种形式的家庭暴力,但她们担心医护人员会嘲笑她们,或者指责她们没有当一个“好”妻子。
倪娅(Neha)在前往尼泊尔一家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之前,曾长期遭受婚内家暴,她说:“我之前跟警察说过,他们连理都不理,医生又怎么会在意呢?”(为了保护受访女性的安全,我们没有使用真名。)
38岁的倪娅站在一家为亲密伴侣暴力受害者设立的针织中心兼庇护所门口。
医护人员应该如何发现倪娅这样受到家暴的病人,对此仍然存在分歧。有的人认为,应该让医护人员询问病人是否受到虐待来进行筛查,但没有证据证明此举有用。《英国医学杂志》(BritishMedicalJournal)对11项研究的综述发现,筛查能够帮助发现遭受家暴的病人,但未必能帮助他们获得所需的帮助。世界卫生组织在其给医护人员关于性别暴力方面的指导中也建议不要进行筛查。
但很多专家建议采用尼泊尔的方法。
尼泊尔的解决之道
玛雅(Maya)蜷缩在一张铺着蓝绿色床单的床上,医院的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她前一天已经来过急诊室,现在是回来见咨询师普代尔(RadhaPaudel)。普代尔蹲坐在床边,检查玛雅手臂上的一串瘀伤。旁边的枕头上放了一张纸,上面列出了她的症状——头痛、右手血肿、头部肿胀、胸口疼痛、上下背部疼痛。
“之前你是和丈夫一起来的。”普代尔轻声说道。
“我丈夫今天不肯来。”玛雅回答。她丈夫在家照看孩子。
34岁的玛雅在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的检查室里等候,一起来的还有她的母亲和邻居。
几个月前,玛雅正式向警方起诉丈夫,随后她的丈夫被短暂关押,玛雅在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全职警官萨帕(SabitaThapa)的帮助下提出了离婚。普代尔向玛雅介绍了一个本地的女性小组,帮助她独立获得收入。对玛雅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并不完美,但正在不断完善。虽然玛雅还是受到了虐待,但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为她提供了多项服务。她的丈夫现在已经搬走,离婚正在法庭审理中。
尼泊尔于年在中部及西部偏远地区开设了首家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医院中继续推广落实。年,*府制定了一项*策方针,帮助医护人员鉴别受暴者,并把病人转介至危机处理中心。这些中心从附属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国际性非营利健康组织Jhpiego,以及联合国人口基金(UNPopulationFund)处获得技术支持,现由尼泊尔*府资助。
目前已有数百名医护人员接受了培训,包括妇产科医生和喜马拉雅山区小型卫生站的家庭医生。
医院里,专家们认为这种多管齐下的方法已经让更多的女性报告家暴情况,并获得咨询服务和法律建议。年,只有74医院报告了家暴情况,年激增至名。虽然大多医院报告的,但每年由医生和护士转介至咨询师的人数也在增加。
潘德(SarojaPande)是参与制定*策方针的医生之一,她表示:“医护人员非常害怕处理这类病例,会把患者转介到服务机构。但这些幸存者已经受到了创伤,不会接受后续跟进。她们会留在家中,慢慢患上抑郁症。有的人还自杀了。”
现在的培训很全面,包括了理论、游戏以及角色扮演。例如,培训时会模拟法庭,让医护人员做好准备,了解自己被传唤作证时的情况。
瑞加尔医生在门诊接待一位病人。他经常鉴别出遭受亲密伴侣暴力的病人,并将他们转介至危机处理中心。
另一个目标是增强同理心。培训课程鼓励医务人员意识到他们对家暴可能抱有的偏见,并质疑这种偏见。在一次培训中,培训师问医护人员,穿短裙的女性被袭击是否因为她们的着装,也借此机会找出施暴者的行为动机。
培训协调专员乌帕迪亚(IshworPrasadUpadhyaya)表示,他们希望医疗人员不要觉得这只是一份工作。“我们告诉他们,如果无法发自内心地帮助家暴幸存者,那从一开始就不要接手。”
“如果你不能帮助他们,就介绍给别的医护人员。”
其他国家也采取了类似的方法。卢旺达、危地马拉、印度、英格兰、马来西亚、南非、哥伦比亚等国的医疗中心都建立了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或者类似机构。约旦*府为医护人员制定了相关的*策方针,一些生育健康中心(譬如多米尼加共和国的Profamilia)还会筛查病人是否遭受了性别暴力。
但这些方法仍然面临着严峻挑战。专家也同意,单纯培训医护人员远远不够,除非国家已经建立了包括庇护所在内的完善的支援服务。但在尼泊尔等很多国家,庇护所缺乏资金,只能短暂收留家暴受害者,而且庇护所在偏远地区少之又少。
一站式危机处理中心的咨询室。医院里,对病人的后续跟进可能会不及时,病人也许更加不会去寻求支援服务。许多女性也会因为缺乏家人和经济支持,选择家庭咨询,而不向警方控告丈夫。尼泊尔警方常常力劝人们尝试调解不要起诉,但美国的研究显示,这可能会增加风险。
联合国人口基金的性别暴力协调专员德维(UpalaDevi)表示,在世界范围内,该领域医护人员的过劳率也非常高。
她说:“目前的发展趋势是非常积极良好的,但还有更多事情亟待处理。”
未经培训也能提供帮助
专家也认为,未经培训的医护人员也能协助鉴别并转介受家暴的病人。
赫嘉提只有一条建议:阅读世界卫生组织有关应对性别暴力的指引,里面根据已有证据给出了建议。
最重要的是,指引列出了医护人员在询问患者是否遭到家暴前应该考虑的问题——比如确保处在私密的环境中,对内容保密,遵循规范方针,为病人提供包括法律和其它援助服务在内的资源。
理想情况下,医护人员应该受过培训,了解如何谨慎地询问家暴情况。指导方针还讲到了医护人员如果没有经过培训应该如何倾听患者、询问需求,以及验证患者所述经历是否属实。
在尼泊尔,医护人员会密切